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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心故园】外婆谣

我长这么大,只听外婆唱过一首歌——《哦哦哎》。这是一首鄱湖老家的摇篮曲,歌词很简单:哦哦里哎,我的崽呀要困觉哦,哦哦哎呀,风不吹呀雨不淋呀,哦哦里哎……

妈妈那时在距离外婆家二十里地远的樊家垄小学教书。在生下我三个月之后,就把我送到外婆家。那时候,我常常被外婆放在那个在我之前和在我之后起码睡过不下二十个孩子的摇箩里。你知道那种摇箩吗?竹子编的,分两层,上层是小孩子躺的,下层是放小孩子东西的,搁在木头做的架子上,后来我摇我家表妹时,因为用力过猛,硬是把她从摇箩里连人带包摇翻到地下来了。外婆坐在小竹椅上,一边干着针线活,一边唱起了《哦哦哎》,用一只脚踏在摇箩的一条腿上,一脚一脚地踩着,摇箩就跟着吱呀吱呀有节奏地摇着。我在摇篮里手抓着撑蚊帐的竹条,外婆恬静、亲切、悠长的哦哎声,在我听来就像是天簌之音,我一会就安静下来,痴痴地看着外婆看着看着就进入了梦乡。我的小嘴还咧着笑容,笑容里,星星指引着我飞上了天,坐在了月亮船上,月儿摇啊摇,摇到了外婆桥……

那时,二舅刚成家,住在右厢房,两片木门上李广、张飞的门神画威武、雄壮,屋里木箱上、饼干筒上的大红双喜字很长时间都没掉呢。三舅、四舅,还有外公外婆分别在左边及后厢房住,中间堂屋是吃饭、以及一家老少日常活动的场所。堂屋后面就是灶下,并排三口大锅的灶台带直入屋顶的烟囱将屋子占了一大半(最里面那口是煮猪食的),另一小半位置摆放着大水缸、水桶,以及碗橱。灶下是我最喜欢呆的地方。一方面是因为外婆离不开灶台,而我离不开外婆;另一方面还因为灶下的暖和。小一点时,外婆把我抱在腿上烧火,跟我讲着家里小鸡要出壳了,老母猪又要下崽了,外婆不管我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只管对着我不停地说着,而不管说什么我都会在温暖的烘烤中安静地听着。到大一点的时候,我就会自己抓起一把散发着太阳香味的的茅柴,折成一尺见长的段,用火钳夹紧伸进灶膛,眼见着里面星星点点的火光在逐渐暗淡,忽遇着新的燃烧物则“腾”的一声响,火光冲天,将我的脸膛印得通红通红,我小小的心灵也随之兴奋不已.在需要长时间炖煮吃的东西时,外婆会选择干柴棍、干树枝什么的,把底下灶膛的灰掏空,将几根干柴架空,它们就会一直旺旺地燃烧下去,并发出“咂、咂、咂……”的声响。我常常在灶下出神地听着这种声音,那是柴火在燃烧自我造福人类的畅快之时发出的喊声。

外婆说妈妈生的几个孩子中,数我最乖了。我哥是不用说了,从小跟着我舅舅他们在田里玩,爬到树上抓知了,到水田里逮黄蟮,下水沟摸鱼,什么没干过,晒得像个黑泥鳅,到后来上小学之后,每年暑假来乡下也还一样,不到天黑不招家,没少让外婆担心。倒是上中学以后,鼻梁上架起了眼镜,人也文气多了,真个成了“小白脸”。我姐小的时候也好不到哪去,是个闷葫芦,心里有什么不吭气,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有一次快开学了,妈妈把她从外婆家接回去了,不知道妈妈后来说了她点什么,惹得这位大小姐不高兴了,趁着妈妈去厨房做饭的时候,悄悄地从家里跑出来,试图沿着来时的路再去找外婆。那会天快黑了,把爸爸妈妈吓坏了,不知道这死妮子会跑哪去,打着手电到街上、邻居家疯找。我姐那会正在一个三岔路口哭鼻子,不知道应该走哪条道,幸好我舅舅的一个熟人路过,问我姐是谁家的孩子,这才把她带回我外婆家,外婆又赶紧派小舅舅来给我妈捎信。

这样说,还真数我听话,听话得甚至过于胆小。别说是生人,就是舅舅和舅妈轻描淡写地说我点什么,我都会委屈得眼泪汪汪的。在外婆家,我只跟外婆,外婆到哪我到哪,外婆说啥我听啥。那年冬天,吃完收拾利索,外婆一家和两个同村的庄稼好手围着炭盆烤火,说着来年农活之类的事,其中一个看我乖巧,逗我说:“你妈妈不要你了吧,所以把你扔到乡下来。”我一听,“哇”地一声就哭开了,泪眼婆娑地抱着外婆喊着“外婆,外婆……”弄得一圈人赶紧忙不迭地哄我。外婆搂着我坐在她腿上悠悠地晃着,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哦哦哦,我的心肝咯,不哭不哭哦,阿婆喜欢细妮子……”半天我才安静下来。

外婆个子瘦小,但一双脚并不小,外婆小时候没有裹脚。人说脚大走路稳当。外婆的脚下真是生风,忙里忙外,总有做不完的事。每天一早去趟菜园,回来生火做早饭,我这个时候才起床。四月里要用簸箕晒很多干菜,豆角啦、笋子啦、梅干菜啦等等,夏天里,外婆得把辣椒摘下来,晒干或剁碎了泡进坛子里,我家吃的干菜、泡菜都是外婆带去的。做这些活的时候,外婆大多是不让我上一下手的,一是嫌我的小手脏,二是怕辣椒的辣味呛着我,我就帮外婆递个东西搬个凳子什么的,也是乐在其中。而我最喜欢的还得数跟着外婆、或是舅舅、舅妈他们上瓜地里理瓜了。外婆的家乡盛产大板瓜子,它不同于普通的瓜子,粒大、瓣平、壳薄、肉厚、味香,其外壳四周墨黑,壳中显现白色的花纹,似菊花怒放,如人工镌刻。听外婆说,这种瓜子在明代曾作为敬献皇上的贡品呢。我们上瓜地理瓜要做的是:先帮着大人拣着个大的、敲起来闷闷地响的瓜摘下来堆在一起,然后就坐定一个地方,将瓜一个一个打破,把里面黑黑的瓜子掏出来装篓子里就可以了。开始的时候,每开一个瓜我都想饱一下口福,外婆看我垂涎欲滴的样子,笑着说:“傻妮子,到瓜地里只怕你吃不下了啊,要拣好的吃。”以后就看到是红瓤黄瓤沙瓤的,才以五个手指当叉挖下那块最甜的瓜心,只管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这才真叫过瘾呢,哪管那日头穿透草帽晒得头皮发烫。剩下的只需把里面黑黑的瓜子拣出来装篓子里,然后就连瓤带皮一起又堆一堆,留在地里沤肥,实在舍不得丢掉的瓜瓤,就用搪瓷大碗装着带回去吃,比单纯喝水总强百倍不止。每每肚子鼓得不能再鼓了才作罢,然后回来的一路至少两泡尿。

后来,我上学了,在外婆家呆得就少了,开始是逢寒暑假必去,到上中学时,因为有补课等原因,只能过年才跟随母亲去看一次外公外婆了。那年上二年级,因想念外婆,又刚学写作文,看到表哥他们给妈妈写来的信,就跟妈妈说:“我也想写封信给外婆。”妈妈说:“好啊,你说怎么写吧。”我心想这信开头都有个姓名称呼,那外婆是不是姓“外”啊?心想着就说出来了,哪知惹得妈妈大笑。说起来好玩,直到今年过年,妈妈还与我们姊妹三个提起这事呢。

妈妈是外婆的长女,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也是离外婆最远的孩子。外婆时常惦记着我们,妈妈出差的时候家里有事照应不过来,都会带信叫外婆来帮帮,外婆每叫必来,来了顾不上喝口水,就直奔厨房,拣菜、做饭,桌上有好吃的,总是叫着我们吃这个吃那个,自己却不下筷子。我们在看书的时候,外婆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笑着,我们问起她的时候,外婆就轻声细语地说起乡下表弟、表妹们的事情。

外婆渐渐老了,头发从花白到全白,但在我的记忆中,外婆始终是那么整洁、利索。我不能忘记,我订婚的酒宴是在家里办的,外婆那时已经七十好几了,还在替我操心着跑上跑下,招呼客人,给厨房打下手。外婆的精神头让妈妈都自觉不如。哥哥那年换了个新工作,给外婆买了对翡翠玉琢,外婆说我妈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非要与我妈一人戴一只,希望晚辈的孝敬能带给一家老小吉吉利利。

外婆老了,孙子孙女成群,但外孙女只有两个.晚辈的我在外面只顾了自己的生计,看外婆的次数更少了。直到妈妈来电话告诉我说:外婆生病了,检查是肝不舒服,一定抽时间来看看外婆。”妈妈的话勾起的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外婆是一天比一天老,不能再等了,我要看她老人家去。记忆中,外婆从来到我家都是喝生水的,以前还不是自来水,就是井里的水,要知道,我们那地方在解放前是血吸虫病泛滥区,毛主席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诗词《送瘟神》,讲的就是血吸虫。也许,外婆的肝脏里早已种下病痛的隐患。

外婆没有麻烦太多的人,在南昌最后检查出结果之后,就回到了乡下。外婆一日三餐只能进点流食,身体痛得难受时,嘴里就喃喃地喊着我外公的小名,好让外公早点带自己去。我妈看着外婆泪如雨下,外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妹啊,我想吃柿饼。”那乡下哪有柿饼卖啊,我妈就打电话到镇上、到县里让人买了以最快的速度带过来。可到底外婆还是没能等到柿饼送到的日子就先去了。我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扑在外婆的身上哽咽着:“老娘是一辈子没吃到好的没穿到好的,想吃柿饼都吃不到啊,我娘的命好苦啊!……”

雁过不留痕,鄱湖水无声。从检查出结果到临终,整一星期,和我外公一样,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去了,我亲爱的外婆!

外婆,我就在您的身边,您睁开眼睛看看我,您一定看得见我的,我是您最疼爱的外孙女啊!外婆安详地紧闭着双眼,我轻轻地抚摸着外婆冰冷粗糙的手,默默地哼起了那首《哦哦哎》的摇篮曲:哦哦哎,我亲爱的外婆要困觉哦,哦哦哎呀,风不吹呀雨不淋呀,哦哦里哎……就像当年外婆带我的时候那样,外婆您听到了吗?您就安睡吧,让这清浅柔淡的音符轻抚您疲惫的灵魂,让您在如梦似幻的恬静世界里和外公一起安然入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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