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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跪哭坟头

进入大奎居住的老屋,只见大奎坐在床沿上,像是刚起床不久,目光惺忪而呆滞,看着进来的人却并没有站起来相迎。他媳妇解释说:“春上有一天到茅厕解手,蹲得腿麻,起身时跌了一跤,把左腿膝盖骨摔骨折了,至今起床、走路还很不得劲儿。”看着众人问候大奎、大奎却不答话,他媳妇又说:“这些年脑子还不好使了,你出门前给他交代一个活儿,回到家那活儿还扔在那里,指望不上他。”

鲁钦走到跟前拍拍大奎的肩膀,大声说:“大奎,你看看我是谁?”大奎嘿嘿笑笑:“你甭那么大声,我耳朵不背,听得见,你是鲁钦。”又指指江悦楠:“这是你媳妇,来过俺家哩。”再看看江悦楠身边的秋倩,眨巴眨巴昏花的眼睛问:“这是谁,我不认识。”鲁钦把秋倩推到他跟前说:“她你保准认识,再仔细看看。”众人都盯着大奎那仔细辨认的眼神,可那眼睛里透出的却是迷惘和失望。秋倩弯下腰对大奎说:“大奎舅,我是小倩,是小倩啊。”大奎把成条的眉毛皱成了疙瘩:“你是小倩?你会是那个在俺叔俺婶跟前成天撒娇耍赖的小倩?”一句话把秋倩说得鼻子发酸,眼泪汪汪的。

从见到大奎抬头往门口瞅的那一刻,秋倩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与印象里的姥爷极为相似:脸面黝黑,胡子拉碴,浓眉大眼,威严中透出亲近与和善。屈指推算,三十多年过去了,当年姥爷的音容笑貌依然在她脑海里挥不去、抹不掉。与大奎不同的是,姥爷在他这样的年纪仍然头脑清晰、腿脚利索,除了把姥姥伺候得周周到到、妥妥帖帖,还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而眼前的大奎,从面色到身子骨都比他的实际年纪要衰老得多,根本看不到当年他去姥姥姥爷家时背起大包袱健步出门的影子。

在鲁钦与大奎聊天的当儿,秋倩把老屋环视了一下,这座老屋纯粹是过去那种老式建筑,上有三跨大梁支撑,因为没有顶棚,还能看见细椽子上铺的麦秸,四壁被烟火熏得黢黑,原本固定在墙上的电线有几段脱落下垂,厚厚的灰尘遮掩了它原本的颜色。门口有一座土坯垒就的煤火,此时并没有生着,大概是冬天用来取暖的;南墙上有一扇木质窗棂,靠里的一面蒙了一层塑料布,以此挡风;床上的被子没有叠起,被头上油腻腻的,像是一两年不曾洗过;床头旁堆摞着几个没有油漆过的立柜、板箱,最上层像是一个针线筐;再往里就是粮仓米柜,因为上面贴有“丰衣足食”、“粮食满仓”的红纸。

看看时已近午,鲁钦提出“我们到坟上烧烧”,于是众人带上供品、香火、鞭炮,出门往祖坟走去。

鲁家的祖坟在村外东北角的麦地里,现存的有六七个,没有墓碑,坟头也不大,上面长满了荒草。大奎腿脚不灵,鲁钦就没有让他来。大奎的媳妇指着一个个坟头,介绍下面埋葬着的鲁家先人;大奎的大儿子用铁锹清除墓前的杂草,大奎的女儿从竹篮里端出用碗盛着的丸子、肉条、油炸豆腐等吃食分别摆放在每个坟头前,还在每只碗上放上一双筷子;江悦楠和秋倩也把自己带来的麻饼、蛋糕、苹果、香蕉等供品摆放在跟前,并把包装袋一个个撕开;张琳帮鲁钦把一盘鞭炮在麦地里展开,由大奎的大儿子用烟头引燃。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燃放过后,大家有的上香,有的烧纸,然后站成两排,男的在前、女的在后,一齐向墓下的逝者行跪拜大礼。秋倩和江悦楠两人还特意把蛋糕和麻饼掰开、搓碎,一点点地撒在姥爷和姥姥的坟头,祷告老人在那边相互照应,该吃吃、该花花,尽情享受天堂里的快乐。

就在大家收拾好东西迈步返回时,鲁钦说了句:“姥姥,姥爷,小倩这次特意回来祭拜你们,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回来了。”

听到这话,本来就强忍泪水不让流出来的秋倩,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哇哇大哭起来。

大家被秋倩的这一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江悦楠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边埋怨鲁钦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劝说秋倩:“好了秋倩,你与张琳这次专程过来祭拜姥姥姥爷,他们的在天之灵已经非常满意和欣慰了,你可不要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张琳对秋倩此时的所思所想感同身受,反倒劝起江悦楠来:“嫂子,你就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会场吧,把憋在心中的悲伤和委屈都哭出来。”张琳还转身对大奎的媳妇说:“姥姥姥爷从小对她的恩情最多、也最重。姥姥和姥爷去世,我岳父和岳母都对她封锁消息,连她最后看一眼姥姥姥爷的机会都剥夺了,这让她后悔了一辈子。”

在大家的轮番劝说和拉扯下,秋倩终于停止了哭泣。张琳给她递上一片湿纸巾,并替她把裤子上的尘土拍打干净,这才跟随着众人返回大奎家中。

本来在路上商量好不在大奎家里吃饭的,可大奎的二儿子骑摩托车从集市上买好了鱼肉菜蔬,她媳妇在家把饭菜也做得差不多了,加上一家人极力挽留,再推辞就有嫌弃人家的意味了,于是,鲁钦看了张琳和秋倩一眼,不等两人点头就作主答应了下来。

在返回济水的车上,秋倩一直反胃,却又不敢喝水,生怕把中午吃的食物呕吐出来。张琳明白,不是大奎家的饭菜做得不好,而是嫌他家的案板灶具还有碗碟盘子太肮脏,连他这个曾在农村插过队的人都是强咽下去的。

车过济水黄河大桥,秋倩说要下去透透气,鲁钦就把车停在了大桥的桥头。放眼远望西边滚滚而来又向东边滚滚而去的黄河之水,大家的话题却依然是围绕着大奎,叹息岁月的无情和命运的不公。几十年过去了,大奎如今已经年过七旬、儿孙满堂,除了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满头青丝变成了华发,还有门口台案上那部鲁钦从济水带给他的电话机外,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发生怎样的变化——住的依然是被灶烟熏黑的老屋,睡的依然是那张两条板凳支起的床铺,照的依然是他结婚时老婆娘家陪嫁的那面印着现代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剧照的镜子,连洗脸用的都还是当年那口生铁铸成的脸盆。

这就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如果没有外界的推力,靠自身的力量很难改变它,况且大奎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生就会在黄土地里刨食,没有野心,没有志向,一味地遵循老祖宗的训导,与世无争,顺其自然。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后代没有追随父辈的足迹,而是尝试着走出去闹世界:大儿子一到农闲时就联系邻村的包工头,到县城的建筑工地上当小工;小儿子则跳出庄稼地,跟人合伙购车跑运输;就连出嫁多年的二女儿,也不甘守着锅台鸡窝转,几年来连续在常州一家电子元件厂打工,现在已成为流水生产线上一名熟练的操作工。手中有了钱,两个儿子都把自己结婚时的房屋翻盖一新,而大奎夫妇则用女儿孝敬的钱,把自来水引进了自家的院子。

红霏去世后,鲁钦花了5•8万元在济水郊外的小佛山公墓买了个穴位。原先秋倩和张琳还认为济水公墓的价钱超昂贵,到了那地方一看,就觉得物有所值——山前有湖泊,山后是良田,公墓大门用花岗岩砌成,围墙白灰黛瓦,进口处假山耸立,远远朝山上望去,苍松翠柏遮天蔽日,水泥板路在林间蜿蜒穿行、通达山顶,墓穴、石碑呈阶梯状排列,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便感到这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二姨能在这里安息是她百年修来的福分。烧了纸钱香火,秋倩少不了又是百感交集,泪光涟涟,只是碍于有不少管理人员在周围游走,似在监督前来祭奠的人们不能燃放鞭炮、以防引燃山火,秋倩才没有放声号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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