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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游走

(一)

阳光白灼,映得流动的空气逐渐凝重起来,恍恍惚惚地浮在城市林林总总灰呛的高楼中腰,并使得仍倔强地透射过来的阳光落到城市的大道及沿道而赁的铺子上就打了折的晃动,穿流的人群不约而同的蹙了眉调整视线的聚焦点,以便努力让光影与背影清晰些。

城市的这个夏季仿佛是昨夜倐然而至,街头孑孓的人们都在怄怄嚷嚷着一句话:今天这暑气挠人,灼慌得很。

若子亦很慌,甚至是恐惧的,因了她对城市的陌生。若子生活在她工作的圈子里时间很长,长得她的思维都框定在“居室——办公室”这条直线中不转弯地存在却并不觉得单调与枯燥。若子在外面世界奔波生活的朋友对她的一成不变的生存方式莫名地愤懑,他们说若子你该“洗脑”,否则你连现代生存的基本法则都不懂。你该和城市打交道这样才能磨练你的竞技本能,最终寻找到一种适合你自己的生活状态。而绝不会是目前你这般四平八稳的所谓安然,说你若子现在是一种麻木也不尽然。

若子一概笑之,这并不表示她大气,而是她以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准则,就如同家庭消费水准,有的人家安装空调,有的人家购置电风扇,目的都是最终的提高自身生活质量,原本就不必彼此攀比。若子有了这般思想,就对朋友们的掏心挖肺般地劝导说瞧瞧你们对我诉说的城市是怎样的张牙舞爪,我直觉你们就像是城市上空的候鸟,栖息城市却永远无法蜗居城市。

“城市是流动的,我们需要奋力的游走”。这个清晨,若子五点钟就醒了,梦被浸润在后脖颈窝里的汗渍打湿。一时间她闹不清是梦对着她,还是她对着梦这般喊叫出她对城市的最深切的感受。

打了折的光掩映着大道白晃晃地诱着若子在城市游走。若子下岗已有半年了。半年来,她蛰居在居室自艾自怨的打发着羞涩索然的日子。她的城市候鸟般的朋友们用现代通讯工具频繁撒网依然捕捉不到她的点滴踪影后,大急,逐派驻两名代表直赴居室,叩门“匪”入,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麻木该有所疼痛了吧?这便引得若子积攒了半年的泪如泻洪般咆哮着汹涌而出:“我怎么办?怎么办?我习惯了这种安然呀——,”最后的哽咽使得她的声音和语言在声带的挤压下漏出一抹怪异和冥顽不化。朋友气结而笑,若子,若子呀,你到城市来吧,换个活法。

若子打点行装决定去拜访城市时,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而这个夏季就在一夜间燃烧着、裂变着太阳的黑子倐然而至,这让她对城市产生一种不洁感。

但城市是万象的,万象又使得人极容易产生美好的理想。若子穿梭于街巷,决定先搞一个小型的市场调查。于是,当她迈进第十家成衣店时,她看见店主意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支着一张堆满了减价衣服的钢丝床。店主见有人进店,并不动,只抬眼扫了若子一下。前面九家成衣店的清一色的女店主一挨她并非诚意购物时,均墩蹴了脸懒得搭理。而这第十家索性根本就不开口。焦躁就迅速的蔓延到若子的神经中枢,而导致她出语不逊:“哎,能不能请教一个问题?”

店主漠然地望定她,仍不吭声。

若子就冲冲的说了为什么我到这个城市找不到家的感觉?为什么我每走进一家店铺,撞见的都是没有笑容的尴尬?为什么——

店主摆手连连说打住、打住,小姐,我可没工夫和义务听你转嫁在别处受来的怨气。你需要点什么?

“人与人的沟通,及一份工作”。若子坦言。

“哧,满大街的人好像都在寻找工作,对不对?”店主伸着懒腰站了起来。

若子点头,见零乱的减价衣服中敞着一本书,就蹲下看,是一本《圣经》。

“你信仰上帝么?主会指引你。”店主忽然说。

“不,但我祖母是虔诚的基督徒。”若子的眼睛落在翻开的这页书的一段文字上:你们要圣洁,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神是圣洁的。你们各人都要孝敬父母,也要守我的安息日,我耶和华你们的神,你们不可偏向虚无的神,也不可为自己铸造神像……,她的视线就温柔地疼痛起来。若子年迈的母亲得知她的近况后,曾强烈地渴望她能回到她居住的小镇寻找一份工作,但若子以给我空间,建造一个自己的精神世界的理由拒绝了。这一刻,若子却急切地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家是我们不必产生羞愧感而厌倦飘泊厌倦喧嚣厌倦奋斗厌倦思索厌倦……等等的永远的割舍不下的沉于溺爱的归宿。

“去劳务市场转转吧,幸许能有好运。”店主费解地注意到若子的恍惚,他诚意地说。

(二)

城市的夏季漫长得让若子产生了绝望。她把绝望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她寄居的这家房东不时地叩开她的房门闲淡地扯上几句天气、衣饰之类的话题,留下一句自始至终不变的关切:“还没找到合意的工作么?不要紧,慢慢来。”

“哼,慢慢来,到什么时候?”终于有一天与房东一同来串门的一个若子并不认识,后来才知道叫登登的浑身充溢着霸气的梳着一头栗色小卷短发的女孩不屑地冲若子撇嘴,又赶踩着若子的惊愕与愤怒继续宣言:“听说你曾经是单位的优秀工作者?想不开下岗对不对择业挑剔对不对想一鸣惊人显示实力对不对?腻不腻呀,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都是一个环境局限里有了比较才显出来的。城市原本是有个局限性的,但现在没有了,形形色色的意识流和客观存在早已撑破了它的边框。知道吗?城市开始无限的扩张,个人的能量简直微乎其微。你飞来了,就得抛开以前种种,和这个城市一同疯狂的肿胀、伸缩。”

“你是这样吗?”若子想起她城市候鸟般的朋友们曾经也这样描述城市。那时候,她安逸地呆在居室用清茶款待她们,对城市的感觉因了遥远而陌生而冷清,但绝然是不恐惧的。这个叫登登的女孩这般冲她叫嚣城市时,让若子突然地触到了城市的亲切和宽容。她有片刻的记忆空白,这会儿恢复了思维后这样问面前的女孩。

“是。”登登挑起她圆润的下巴颏直视若子。若子就觉得她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在捍卫自己的思想。

“郑总,这是能信手掂来任何文案的若子。若子,这是财情俱备有钱财的那个郑总。”登登在一个黄昏的咖啡屋郑重其事的帮若子找工作。

肚子腆得老高的郑总搂着若子柔和的腰滑入舞池时,不知怎地,若子端好的国标舞架子,却被郑总轻轻松松的化解了。他用两只保养得细腻肥胖的手紧紧的握着若子的手捏搓,若子你的手好软呀。他说这话时,登登正贴在一个约摸40岁的男人身上,脸上挂着笑,旋转着从若子身边滑过。若子就瞪了登登一眼,才和郑总说话:“是呀,我没干过重活,在家连碗都不用洗的。但从没想到我的手原来还可以这样被夸赞。”若子说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笑容在这一刻让若子奇怪的觉得自己和登登是孪生姐妹。而这种感觉又让若子有如噎豆呃咽难受。笑容就逐步褪色,她用力地将被攥在面前这个男人手中的手握了握:“知道吗?我要骂人了。”郑总有丝诧异,手不再捏搓,他们静默地跳完了一支舞。回座位时,郑总突然说:“若子,你同意的话,明天就来上班。告诉登登,我十分满意她今天办的这件事。我先走一步。”

登登听了若子的传话,怔愣了片刻即又恢复了她平日满不在乎的神情,说若子,男人都一个品位,他征服了的就鄙视,他征服不了的就仰首。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低头的?尊严?

“或许还谈不上尊严,顶多是渴望一分尊重而已。”若子这样说的时候,又想起刚才那一刻的感受,心底不由得叹了口气,笑容在被扭曲膨胀的城市里不知不觉地脱变成了一件武器,一个摩擦着正气与乞求的工具了。

登登几乎每天都要传呼若子,问问她的情况。若子都说好,但她瞒去了郑总每天必来她办公室小坐,却又一言不发地走的细节,至于为什么会瞒去这个细节,若子也扪心自问过,但不得其所以然。公司里已有一些闲言碎语鹊起了。

周末,登登再打传呼过来时,若子就约了她星期天一同去看她新租的房子。“一室一厅,厨卫齐全,挺‘威’的嘛。我喜欢。在客厅里排上一溜长沙发,进屋就能把自己甩在上面,可以凡事不想。”登登笑嚷。

“有一个人也这样对我说过你这样的话。”若子说。

“男人?”登登又挑起她的下巴颏:“若子,你小心点,城市已没有值得信赖的男人。”

若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回吧,给你一套钥匙,任何时候来门都是敞开的。”

“那你得保证,哪天回来碰见我和值得你为他租赁住房的那个人在一起聊天什么的,别呷醋。”登登半真半假的要若子发誓。

“那就击掌鸣誓。”若子拗不过登登,举手拨了拨她满头的栗色小卷,心不在焉地说。

(三)

郑总今天一进办公室,若子就感到了一股压力。她皱了皱眉,勉强压下心底直窜的这股子不安,挂一个笑容问:“你好,郑总,有事?”

“你为他租赁住房?”尽管声音嘶哑,郑总但仍不失咄咄逼人。

“这是我的私事,对不对?郑总。”若子十分强烈地感受到她内心世界的不安在裂变成一种羞愧。她讨厌这种感受,她想用一种坦然直视来抗衡这种裂变,然后就看到郑总的脸色已然铁青了,并使得他眼底的两只眼袋愈发青黑。若子从来没有这般近距离地注意到岁月能把一个男人冲刷得如此衰弱,甚至于是丑陋。这让人有些怜悯了,她缓了语气说:“抱歉,郑总。如果你觉得不妥,我可以退出合同计划拟定组。”

“只能这样了,若子。”郑总“窝”回到他日常静坐的沙发上。良久,又说:“若子,他有家室。”

“我知道。”若子的泪流下来时将身子转了个向,面对苍白的墙。

他叫吴竞。

公司签了一单巨额合同,举办宴会。若子着一袭墨绿长裙,被郑总引导着,和每一个来宾客套地说着久仰久仰,幸会幸会的场面话。若子注意到几乎每一个人都要在客套过后冲郑总笑,你啊,哈哈,哈哈。那份暧昧令她背有芒刺。

“奇怪,背影僵硬,反衬得你更有味道了。”一个磁性的男声突然在若子的耳旁响起,吓了她一跳。若子略有愠怒的别过了头,看到一张嘴角擒着嘲弄的脸冲她更大地夸张了笑容的英俊男士:“我叫吴竞,天达实业的。听说是你把合同条款修订得天衣无缝,从而夺走了我们公司的这笔业务?幸会,幸会。”

若子的愠怒顿时就有些蟹了。公司这笔业务的确是从天达公司挖来的,听说天达破釜沉舟不顾生意场上凡事且留三分和的行规,和甲方摊牌。甲方不得已,退了一步,以双方合同条款修订为最后定夺。郑总把一摞资料交给若子时说:“若子,公司里百十号人的饭碗就看你了。”易水东逝啊,若子接受郑总交代的工作时就这么种感觉。但这会,面对眼前这位自我介绍叫吴竞的人,她觉得自己当初的感觉挺腻歪挺肮脏的。“抱歉。”她不由自主的说。

“哦,你真有什么不对么?”吴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深得倏然将原本的嘲弄全部吞噬了。

觉察到这一点,若子心底因了他的反问而产生的窘迫开始逐渐消弥:“不知道。”若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改天我请你聊天,若子。”吴竞郑重其事地说。

若子忽然就俏皮地开了个玩笑:“为了一个敌人?”

“不,城市无战场,即便有,也永远没有敌人,只是一场自己和自己,或者说自己和朋友的战争。你读圣经吗?圣经说:我听见了许多人的谗谤,四周都是惊吓,就是我自己的朋友也都窥探我,愿我跌到,说:‘告他吧!我们也要告他。或者他被引诱,我们就能胜他,在他身上报仇。’然而耶和华与我同在,好像甚可怕的勇士。因此,逼迫我的必都绊跌,不能得胜,他们必大大蒙羞,就是受永不忘记的羞辱,因为他们行事没有智慧。阿门!郑总只是拿走了我的业务,我却因此而结识了你。”吴竞说话间翕动的气流拂过若子的面颊,暖暖地有一丝爱意。

“谢谢,我一定赴约。”这一整夜,若子都在回味与吴竞结识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每一句交谈的话。

次日上班,尽管若子的气色因失眠而无以掩饰地透出怠倦外,她的神采仍满是欢乐飞扬。郑总坐落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探究般地望了好一阵,才走。

若子打传呼给登登请她吃午饭。“小姐呀,我的作息安排是睡觉。你今天加薪金,不一定要立即请我吃饭的。我好睏,你一个人吃吧。拜拜。”登登的拒绝让若子倏然轻松。她对登登撒谎,她是想找人一同分享她的快乐,她在城市开始触摸爱情这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但她告诉朋友的理由却是加薪金。

若子开始刻意地聆听电话的铃声,一天过去,又一天过去,到第三天,她对电话铃声莫名地产生了恐惧,她暗自在城市的这方栖息地煎熬着一个人的爱情。而电话铃声这种现代通讯的肆无忌惮的或温情或冷酷或急切或缓慢的提示音一天天将若子心中的爱情震得片片凋零,灰飞烟灭。城市和人都变得百无聊赖起来。

登登来看她:“郑总给你难堪?”

“不,是你不陪我吃饭。”若子认真地说。

“哈,若子你什么时候也会绕圈子了?我只有一句话奉告你千万别被情所困就行。”登登大笑,又说:“若子,我就是喜欢你这种白纸一样简简单单生活的样,白纸溅上任何斑点都必将一览无余地展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就看你自己怎样定夺取舍了。不过,城市已经是个混浊的膨胀物了,你还是凡事学会藏着掖着点好,别被人一眼望个透。”

于是在被登登告诫后的第十五天,吴竞的电话打过来时,若子强迫自己平静地说:“是吴大经理,你好。真抱歉,今晚我有约。”

“找个借口辞了它,我六点来接你。”吴竞挂了电话。

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还有一刻钟六点,若子破例请了假先出了公司,给登登打传呼。登登答应晚上带她去她“坐台”的舞厅消磨时光。若子在电话亭里远远地望见吴竞驾车停在了公司的楼下,仰面打开了手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招手挡住了一辆“的士”,再回头时已望不见吴竞的身影。

登登趴在一个浓艳的中年妇人耳边嘀咕了一阵,这才拉着若子的手坐到了闪烁着柔和昏暗灯光舞池外的一角沙发上:“今晚我请假,专意陪你。”

“左右都是跳舞,不必请假的,影响你收入。”若子听登登讲过她的收入是计时的。

“你不懂。喝点什么?”登登甩手打了个榧子,一名穿着旗袍的服务小姐就轻飘飘地走过来。“两杯柠檬汁,加冰。”

来请登登跳舞的人很多,都被登登笑着拒绝了。

“他们好像跟你很熟?”若子叼着吸管问。

“管他们,”登登撇了一眼舞池:“跳舞吗?”

“好”,若子被登登拥进舞池时,仿佛看见吴竞被几个人拥着在吧台前,再看就不见了。

“有熟人?”登登亦回头看了看。

“好像,但转眼不见了。”若子说。

“肯定是进歌厅了,要去看看吗?”登登就住了舞步。

“不,不用。”若子和登登回到座位时,浓艳的妇人走过来,反趴在登登耳边嘀咕,登登霎时面露难色,望若子。若子就冲她笑:“有事你去好了,我一个人呆会儿。”

“真不好意思,登登,你叫你朋友只管点些什么吃的,算我请客了!”浓艳的妇人说着就和登登往吧台边走,一会儿就不见了。

(四)

若子出得舞厅,迎面扑过来的清新的空气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但她紧接着就觉得暖和了。城市的霓虹灯泻下来的光暧昧地包裹住了若子的全身。暧昧原来亦是可以温暖的,若子这样想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急呼冰小姐,速来火凤凰浣溪厅。”

是吴竞了,他在吧台门口打电话。若子下意识地往霓虹灯旁的暗处挪了挪。冰小姐?若子记得登登曾讲过她们那一群中有个特别的女孩,为了一个就对她讲了一句你挺像我老婆的男人,心甘情愿地倒贴钱供那男人挥霍。“其实,两人都变态。”当时,登登还这么嗤了一句:“男人以坦率来掩饰他的背叛,女人以虚幻来构筑她的圣洁。哧,阿冰就是看不穿这一重理想的相对性。”当时,若子亦因了登登的这段感慨而重新认识登登。

若子回到吧台证实了吴竞传呼的冰小姐就是登登口中的阿冰。在城市如昼的夜晚突然间将吴竞、阿冰联系到了一起,若子的心就开始猛烈地抽搐,她急切地漫无目标地奔走于夜的街道,想寻找一个能喷发情感痉挛痛苦的镇定器。所以当她看到电子射击枪时,便径直走过去,坐到射击位上,闭着眼睛连连扣发扳机。而她睁开眼睛时,才发觉她已被人群围住,人们都屏住了呼吸看她,脸上挂着同情和疑惑。若子就觉得了狼狈,她分不清谁是枪摊的主人,只得空洞洞地冲着人群问:“多少钱?”

“十枪一块钱,一共二十块。”一个恐慌的男声赶紧说。

大约都以为我是疯子啦。若子递钱的时候挺善意地冲这个收钱的男人笑了笑,心想,你有枪你怕什么?

围观的人们在若子的身后窃窃私语。

“你有枪,你怕什么?你已经将我击得体无完肤,若子。两百发子弹,整整两百发。”吴竞站到若子的前面挡住她的去路时,这样说。

“我若是阿冰,就早已一枪击穿你的心脏。”若子不自觉地扬起了她的下巴颏,在城市,她学会了同登登一样捍卫自己思想的方式——挑衅。

“果然你误会,若子,我并不知道你今晚的约会就是到舞厅来消遣。我是半道上被人一同哄闹着来这舞厅。见到那个叫登登的女孩,她说有个朋友还在外面等着,老三就说不如一同叫了来唱歌。那个登登就翻了脸说若子不是这种人。而我一听你的名字就急了,问你在哪,登登挺懊丧地说你在吧台问了问冰小姐的情况然后就走了。我就想到了我替老三去打的那个传呼。你不知道,我在街道穿行找了你近一个钟头。直到看见你闭着眼睛点射。”

“真的?你确定自己是要找我?”若子多少有些意外,盯牢了吴竞的眼睛。

“我发誓,”吴竞就举起右手:“我若撒谎,必将失去若子的信赖。”

“那我们回舞厅吧,”若子就冲吴竞笑了笑。

“算了,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吴竞拦住一辆的士:“在哪?”

“胡家巷。”若子说。

“离你上班的地方挺远啊。”吴竞皱了皱眉。

“还好,有公交车很方便。”若子说,“车就到这吧,谢谢。”

但吴竞坚持要看看若子的房间,一边看一边说:“若子,你简直是苛刻自己。你至少该换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在客厅里排上一溜长沙发,进屋就能把自己甩在上面,可以凡事不想。”

“我以前的居室就是这样的。”若子有些不悦,但她从心底打算在城市的冬季到来之前可以考虑换房,伴着寒风搭乘公交车上下班确实有些麻烦。

郑总走进若子的办公室时,将一叠文件递给她:“若子,你先看看这些,我决定拿下这笔业务。总体上来说一些合同条款对我们十分不利。你先放放手中的工作,到合同计划组协理事务,把有漏子的地方修订完善好。若子,这笔业务做成了,我准备向董事会提出升你做经理的职务。”

“我尽力而为,郑总。”若子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前次吴竞的败北,就又问了一句:“这笔业务是我们独立拿下的吗?”

“目前我们是第一家接洽单位。”郑总沉吟了一阵说。

登登打电话过来:“若子,晚上我到你那儿住。”

“你不是有钥匙吗?得空,你干脆连晚饭也做了吧。”若子说的时候,心情还很好。

若子去合同计划组报道时,却碰到一件不愉快的事。一个叫阿美的女职员正指桑骂槐地对组长说:“给你派来了一个大红大紫的能人,我们这帮子人是不是就要应了那句古训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呢?”

郑总当即变了脸,让阿美滚。阿美的脸色亦变了,叫嚷:“当初你不也是这样利用我的吗?我承认我比不上她,但你若知道一个事实,你也得意不到哪里去,一个女人若不是她心中拥有着一份完整的爱情,她抵挡得住金钱、名利双收的诱惑?不信,你问问她何以对你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组长赶忙将科室的门掩上,又过来拉阿美。

郑总就把眼光调转来望若子,若子低下了眼睛看见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扭在一起,手指尖都好像要涨红了。

刚才美好的心情被这份份内份外都无以言表的愤怒沁得冰凉。并且她无法不把这份糟糕的心情一路带着进了家门。因此她推门进屋时,不觉愣了,奇怪登登搞什么名堂,餐桌上点了一支蜡烛,温情的照着满满一桌子的菜。

“登登?”若子轻轻地喊了一声。

“我在这。”登登从卧室出来,烛光里的她让若子有一瞬间产生了强烈幻觉,从卧室里出来的是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刚走出校门的小女生。片刻,若子才恢复了常态,看着登登这一袭简朴的打扮笑了。

“别,别笑,今晚我只是做回我初来城市时的那个登登,她清纯、美丽、不谙世事。以前你见到的登登是早已随同城市一起变形了的登登。也难怪你笑,不顺眼,是不是?”登登又扬起了她的下巴颏。

“不,笑无论如何更多的时候只是表达一种感情方式而已。说真话,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若子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那就好,我想今晚我们的谈话一定能在一个彼此理解继而融洽的气氛中进行了。”登登走近桌子,若子发现她未着一丝铅华,脸颊泛出一缕与她的年龄决不相仿的青色的哀愁,这让若子再次吃惊。

这一刻,她才彻底抛掉一路上被她带着的不愉快,仔细地听登登讲话。

登登的菜烧得挺合若子口味的,若子和登登就一下一下地碰杯,红色的葡萄酒在烛光里晃荡,仿佛是在引诱血管喷张。若子直觉她的血液在猛烈地冲击头顶,她只想以说话的方式来抵御这种震荡,就张口说了:“登登,你为什么哀愁?”

“不,你看错了,是快乐。若子,是快乐。并且只要你答应帮助我,我就一定能如愿以偿地让他受到惩罚。”登登不停的摇头,快乐地笑着摇头。

“他?他是谁?”若子亦笑,登登可能醉了,她想。

“郑季德,知道吗?郑总。”登登忽然就不笑了,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几个字。

“郑总?为什么?”若子也不笑了,她用手使劲掐自己的额角,想阻止血液在酒的蛊惑下窜动。

“为什么?你不知道三年前,我就是今晚这个样子和郑季德认识了。那时候他的妻子刚刚去世。他不停的夸我有才华,安排我做文职,还每天都来我办公室小坐却又什么都不说。终于有一天,我答应了他的请求,我是连同少女全部的爱情和梦想都给了他。这样相处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到了一抹来自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轻侮,我告诫自己这只是我自己的无端猜疑,爱情是没有轻佻的。然而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怎么可能呢?搞清楚人了再说。我当时就气昏了。醒来时,我一言不发去了医院,流产的那种疼痛是远远不能与我的心所承受的轻薄和耻辱而带来的疼痛相持的。而这双重的疼痛让我发誓我要加倍地偿还给他。”登登说的有些气喘,她停顿下来,举杯又吞了一大口酒。

“于是,你介绍我去他公司上班?”若子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头顶的血液倏地回落到了手指尖,一种被友情背叛的冰冷感又迅速的从手指尖浸了出来,进而直接的导致体温开始回落。

“是,”登登脸上猛然升起了红晕,但她肯定地点头。

“你每天打电话问我关心我,都只是想知道进展如何?”若子问。

“开始是,后来不是。”登登迎着若子的目光,忽然笑了:“若子,别把我当敌人。记得吗?你曾经憔悴了一段日子,我以为是为郑季德。但你说是因为我不肯陪你吃饭,我就明白了,你为情所困了,但绝对不会是郑季德。我们是同龄人,当爱情来临时,我们没有理由不歌唱不欢乐不忧愁。也就是说,你不必掩饰如果存在于你和郑季德间的故事。也就是从这时候起,我有些后悔我做的事了。请你相信我的诚意。”登登讲到这里时,望定若子。

“我相信。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今晚就要将这些事讲穿呢?”若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抱歉,若子。我听说郑季德要升你做经理,我想他是开始真正赏识你了。那么,你能设想一下被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所唾弃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我想请你帮我,将目前你接洽的业务合同书复印一份给我。”登登眼底闪烁着一丝快意,望着若子:“我要让郑季德受到痛苦的惩罚。”

“登登,”若子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从登登的渴望中移开,“登登,下午我被一个叫阿美的同事指责,并戳穿我心底的秘密。那个时候,我愤怒得想把绞在手指间的屈辱全砸到她身上,但我忍住了,登登,我能体味到她的怨恨和绝望。对你,我也能。可是,登登,你明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事原则,对不对?”

“你不肯帮我?”登登的眼底浮起一层泪光。

“是。你说过城市是一个没有了边框的变形体,登登,或许我也开始和城市接壤了,从友情上说我该帮你讨还一个公道。但从自我来说,登登,我不想破坏设立在一个人心目中的完美。更何况这还可能牵涉到商业犯罪。”若子喝了一大口酒之后,这样讲。她不想以指责的口吻诸如你不能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信赖,你不该设下这么一个报复的陷阱等等直接原因来回绝登登。城市没有战场,一个报复的陷阱如愿以偿的网住了它张开嘴等待吞噬的猎物跌了进来的过程最终亦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尽管充溢着温柔、遐想、甜蜜……,当梦醒时分,舔噬伤口的河流永远都是孤独的时间。若子虔诚地希望登登能懂得这一点。

“算了,早知就可能这样,”登登放弃了她的眼泪。入睡前,问了一声:“若子,我们仍然是朋友?”

“当然。”若子这时候却流下了泪。她噙着咸涩的泪,冲黑暗笑了笑:“我以前有种直觉我们是孪生姐妹呢。”

(五)

吴竞打电话给若子:“你换房也不通知我?”

若子就笑了:“没有合同条款吧。”而一旦放下电话,若子的笑就僵持在了脸上,仅仅留存着笑的空壳。笑仅仅有利于健康,让我好好生存好好笑,吴竞对若子说这句话时,若子感觉自己又一次受到了爱情的嘲弄,吴竞有家室。

吴竞去洗手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若子听了许久,才决定替吴竞接下这个不屈不挠作响的来电,“你好,哪位?”

“哪位?他老婆。你是谁?你就是他要跟我闹离婚的女人吧……”对方将声音磨砺得如针尖般地直刺过来。若子有一瞬间眩晕,这时候她看见吴竞正走了过来,就关了手机,仍放于台上。

手机很快地又响了起来,吴竞看了看显示号码,关了手机,冲若子笑笑。

若子就有些孩子气地问:“笑,意味着什么?”

“笑仅仅有利于健康,让我好好生存好好笑,这种解释可以吗?”吴竞说。

若子突然就想哭了,她站起来:“跳支舞吧。”

闪烁的灯光五颜六色地把若子关于爱情的梦想斑驳地切割成一缕一缕的叹息,在城市的上空无限地扩张,飞扬。她咀嚼着吴竞的关于笑的诠释,告诫自己:你只可拥有一个人的爱情啊,不要奢求爱着的那一方与你一同疯狂。

你要笑。笑着才能好好生存。若子重新租赁了房,只告诉了登登一个人。

若子再见到吴竞时,吴竞的嘴角仍挂着微笑,他说若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记得要约你聊天,你却一个人跑到舞厅消磨时光去了,那个时候你清纯得如一弯溪水,清澈见底。你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变得深沉与冷漠了,是那个该死的电话,那个我承任我刻意要隐瞒的人打来的电话,是不是?

若子无言,她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承认我在情感的处置这件事上对你带有欺骗性,但若子你要明白,我在认识你之前,我们的婚姻就已经进入破裂阶段了。”吴竞嘴角的微笑在急切的解说中逐渐隐褪。

“也就是说,我的出现是一种酶,加速了你们的分解?”若子脱口而出的话,让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她何以就这般尖刻起来。

“不,不要苛刻的待人,更不要自戕自己的灵魂。”吴竞有些激动,他强迫自己停了一会,又说:“我只是想表达原本在我没有获取爱的权利之前,永远都不能轻易说出的感情,我爱你,若子,我爱你。”

若子的泪潸然而下:“你知道你所说所做的份量,它让我窒息,无药可救。”

“不,若子,你会改变的。随着你的职务升迁,随着你的阅历增长,你可能不会再守候这份感情。而我再不把心中的爱恋告诉你,我明白我将失去一切。”吴竞伸手抹去若子脸庞上的泪。

“职务升迁?谁说的?”若子的脑海划过一丝不安。

“登登,她告诉我的,还说了些郑季德的事,”吴竞坦然地说:“若子,你换家公司,行吗?我担心郑总对你不利。”

“哦,登登还说了什么?”如子觉得脸庞上的泪痕有些干涸,紧皱起皮肤了。

“没什么,她就是担心你,”吴竞说。

“我没什么,挺好的。”若子突然就笑了笑。

“真的?其实,”吴竞缄默了很久,说:“若子,你真的可以在另外的地方再塑自我。”

若子听了,就明白吴竞和登登的谈话一定不限于他说的一点点。她直直地就问:“我目前的自我毁了么?”

“不知道。”吴竞能触摸到若子诘问中的空洞,他伸手想牵住若子的手,若子避开了。一滴泪就沿着紧皱了的泪痕滑过来,溅到她正逃避开的手上,绽开一朵零碎的花。

若子暗泣许久,转过身来,见郑总仍坐在沙发上,就揉了揉眼睛,顾自埋头整理文件。

“若子,你比登登聪明,你懂得尊严的价值。但我不能不承认登登的分析,女人被爱情蛊惑了心,会干尽傻事。我不能将你排斥在这群女人之外,因为你毕竟会知道我们目前已有了一个强悍的对手,天达公司。”郑总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的。

“谢谢你对我的直言,”若子抬起头来,平静的说:“我收拾一下东西,今天起我辞职。”

“不,若子,你误会。我只是不想让合同计划书出意外。我可以安排你负责其他业务。”郑总被打得措手不及,窘迫的站起来,却不失真诚的说。

若子却不再做声,一味的收拾东西。郑总静立了一阵,一如往常般走出了房间。若子走出公司的大门时,登登和吴竞站在街道的对面,望见了她,就都走了过来。

“若子,”“若子。”

若子仿佛又回到了她初次踏入城市时的时光,打了折的光掩映着大道白晃晃地诱着她在城市游走。

城市混沌如初,若子只看到自己孑孓的影子孤单而不失奋力地追随着城市的边框突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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