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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公祠的数学李

道公祠是我的中学校名,数学李顾名思义就是数学李老师——李国庆老师了。那时节,我寄居在外婆家读书。

“春三爷,开学了,让细妹子转到我们学校来读书吧。每天上下学,我都可以顺道把伊带回来的。”暑假里,数学李在街巷口看见我的外公,就恭敬了垂了双手并在裤脚边,打招呼。

“我看要得。道公祠的教学质量比镇公所的中学要好些。”外公满口应承了下来。我却冲数学李翻了一个白眼,城子里的同学都去镇中上学,他这一番好事,我肯定要落单了。怏怏的跟在外公后面回转屋来,发呆。

外公大抵是看出我的情绪了,他喊了我坐到他身边:“今天我们打讲薛仁贵征西。”

“不要,我要听穆桂英挂帅。”我望着外公,笑起来。

道公祠是城子里菜农和城子周边乡下孩子的中学。他们多寄宿住校。每日里早读后,他们用搪瓷茶缸把自带的米淘好了,量好了水,放一张学校总务室里兑换出来的煤火票在茶缸里漂着,送到学校厨房的大笼屉上,只等着上午第四节课散学了,就飞也似的冲向厨房屋檐下的两排笼屉上,寻找自己的中餐。偶尔也会有找不到自己茶缸的,多只有两个可能:一则是没有放煤火票,厨房里的人把缸子拿出来,不给蒸米,同学只要到厨房里间的灶台上就可以找到。一则是缸子里只放了红薯或土豆类的吃食,蒸了,被第四节课上体育的同学,打了“埋伏”,偷着吃了。而缸子一般的都会在厨房旁的洗碗池里被找到。我过了半个学期后,向外公讨了两块钱,兑换了煤火票,中午开始在学校厨房里搭餐。

数学李也就是从这个学期担任了我们45班的班主任。

那天,他见班上六子哭丧着脸,一问,是饭丢了。数学李原本苍白的脸顿然绯红起来,从裤袋里摸出一张饭票给六子,“赶紧去打饭吧,我来帮你找缸子。”

“数学李动了真火了,你没看到刚才他的脸色么,气得绯红。这往往是他要发火的前兆。”庄子咂着舌头,冲数学李的背影一边做鬼脸,一边说,“我得跟47班的哥们报个信,他们明天第四节课体育。”

“你断定明天数学李会蹲点抓偷饭的?”

“肯定。他以前都是只要想发火了,就保准有行动。”庄子瞪圆了眼睛说。

然而,第二天,数学李并没有行动,甚至都没有来上课。下午上学的时候,班上就爆出数学李住院的消息。“他得的是肺结核呢,”“不对,是肝炎病。会传染的。”同学们小声的议论着。

班长周是个女生,她站到讲台上,示意大家安静。“不管怎样,散学后,班委会的同学留下来,一起去医院看李老师。”

“我不去,我爸说了,他真的是肝炎病。正是传染期最强的时候。”阿虹娇滴滴的说。她是这个学期转来的女生,伊的父亲是城子里中心医院的副院长。

“那我去,我不怕。我爸是正院长。”肖军从教室后面猛的窜过来,斜睨了阿虹,说。

班长周也看了阿虹一眼,冲肖军说:“那就这么定了。散学后你带我们去。”

数学李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英语课的女代课老师守在他的病床前,不停的向我们摇手,让我们尽量不要弄出声响来。阿虹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进了病房的,只是一直站在门口。

“完了,数学李不会没得救了吧?我们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他都没有醒。”肖军嘟囔着说。

“莫乱说话。”班长周有些不高兴,她看着肖军,问:“你回去问问你爸,李老师的病到底严不严重?”

第二天一早,肖军就向全班宣布了数学李的病情:“肝炎三期,要终身吃药。”

大家的情绪都十分的低落,教室里安静的气氛透着隐隐的不安。数学李还会回来教学吗?

两个月后,他回来了。那天,他特意穿了一身没有领章的绿军装。“同学们,我好了。今天起回来正式上课。”数学李停顿了一会,接着说:“我要特别说明的是,大家不要害怕我的病会传染。医生讲了,不在犯病期间,说话是不会传染的。”

有掌声响起,是班长周了。单调,但十分有节奏感。瞬间后,教室里掌声一片。

数学李转身在黑板上,书写下一行几何题。

又一个学期过去了。

数学李是部队转业回来的,“不是复员,复员是讲在部队里没有提干的兵。”外公跟我讲数学李的事情。“他娘‘走’的早,他爹爹也没有续弦,拉扯了他长到十七岁,到镇公所讨了一个参军的指标,送去部队里锻炼呢。没想到,伢子争气,被挑到国旗班,每天在天安门前升国旗。”

这个,我在课堂上听数学李讲过。缘于“第二课堂”刚刚兴起,来学校实习的美术老师让大家画天安门。数学李作为班主任,被邀请听美术课。看了大家的作业后,他征询了美术老师的意见,占用了十分钟时间,给我们讲起了护卫国旗的故事,还走了几个军步。“如此,你们大抵就会把那飘扬的国旗画得好些了吧?!心里面要对国旗存一份神圣感,这个十分重要。”至今,我仍记得数学李说这番话时的样子。

数学李在新学年第二周,逮住了四个偷饭的同学。有两个是47班上庄子的哥们。“早跟他们说过,肯定会栽数学李手上,不信。”庄子摇头晃脑的说,“呵,这样一来,数学李这学期带47班的课,估计也有麻烦。”

庄子的话不幸成了谶语。数学李在47班上课时,栽倒在讲台上了。

当时,学校里一片混乱。庄子被六子紧紧的拽着手,气咻咻的问:“是不是你那几个哥们把数学李气得犯病了?是不是?”

“我怎么知道?”庄子使劲挣脱六子的手,揉着手腕冲我们吼。

数学李再次住院了。阿虹和肖军轮流给我们带来最新动态。“47班的那几个家伙,几乎每天都去医院。我爸说这样不好,影响数学李休息不说,传染的几率也提高了好几倍呢。好象要让校长去劝那几个同学,不要再去病房了。”阿虹说。

“李老师没有原谅他们吗?”班长周问。

“早原谅了。话都到这份上了,我学给你们听听啊。”肖军抢着答。“要真怪,也要先怪老师我没有好好跟你们交流思想,害你们心里存了坨坨。要不再怎么得,也不会给老师茶缸里倒上尿啊。”数学李歪在病床上,努力轻松的微笑着说。

“不是,是我们错了。您一定莫要记恨我们啊。我爹爹说了,您不出院,好利索了,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几个家伙中的“顽主”拖着哭腔说。

“不会的。等我出院了,第一个到你屋里做家访。”数学李不笑,认真的说。代课的英语女老师就紧张起来,她觉得数学李这摸样,又耗费了很大的精力。于是就说:“你们几个还是早些回去吧,把功课好生做了,比来看老师要好得多。”

数学李听了,就轻轻的点头,目送了几个家伙出得病房去。

这天,我散学回来,外公问我李老师去上课了吗?

“还没有呢。”我望着外公,纳闷,反问:“您是讲他好了吗?”

“不是,也就是顺口问问。”外公说完,陷入一阵沉思。我开始做作业。校长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但他和外公的一段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春三爷,您是城子里的尊者,我们道公祠的李老师今天喊了我去医院,讲他娘亲老早‘走’了,爹爹自把他送到部队里,也‘走’了。一直是您们帮着他。他想请您老人家再帮他一个忙,把英语老师劝回她自己屋里去呢。”

外公清了清嗓子,说:“这件事只怕难得劝。感情生得来,抹不去呢。莫如反劝了李老师不要辜负了人家英语老师一番情意,只是暂时不能成婚,才是正事。”

校长半晌叹出一口气,说:“那就依了您老人家的意思,我再回去跟李老师讲讲。”

原来同学们说英语老师喜欢数学李是真事啊。朦胧间,我还记得班长周说过那代课的英语老师和乡下的一个木匠是订了婚的。

再到医院,见到英语老师,我就有了些不自然。

“怎么了?”伊问。

“没什么。”我低了眼光,细微的回答。

“细妹,今天功课多吗?我过得一个星期就要回去上课了。”数学李岔开了英语老师的疑惑。

但学校没有再让数学李讲课。校长安排他接替了总务事的工作。“同学们,学校照顾我的身体,给我换工作了。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十分努力的学习,争取都考取高中。”数学李来班级和我们告别,又说:“我这病,耽误了你们一些学业,还要请同学们原谅啊。请记得,做任何事,我们都要心装神圣。我在这里保证,学校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偷饭的事情。”

我在这学年结束后,被父母亲接到他们工作的城市上学。走时,正是假期,没有见到数学李。外公说他自始至终只肯认英语老师当妹妹,这个假期他送英语老师回娘家完婚去了。

一晃,我离开道公祠已经二十多年了。

去年,我回到城子里。外公辞世已经若干年了。物是人非的感觉时刻盘旋于心。夜晚,几个同学小聚,问到数学李,说他一味强调自己养了个会害人的病,推了好几个媒人的牵线,终身未娶。五年前在道公祠的操场上走着走着就“走”了。城子里的街坊,还有学校里的学生排起了长龙,一路送他“上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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