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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旧事

小镇,街道如巷,铺面林立。

春山爷的茶铺就开在镇中心,铺面两丈余宽,茶坛一字儿排开,茶香清幽。但凡有人赞叹这铺面阔绰,春山爷就要感叹:“这还是我花了五十块大洋买的呢。当初省城里的一间小铺子不到丈宽,起价就是八十大洋,还有战乱,到处吵嚷着鬼子要打进来了。我想想,没买。到底还是镇上的好。”春山爷的满崽璋少嘟嘟嚷嚷地就要反驳:“哪里的山水不养人哟。您老人家看看现如今省城不知比这角落要强上几百倍呢。单就嚷嚷着要修路过来,换了那早年修的小铁路,都半年了,还没见到动静。”春山爷威严的咳两声:“铁路,解放前都修了,现在,还能不修?去看书,看书。”撵了璋少回铺子里。

夏日收茶时节,春山爷常常穿了一件白衬衣,扎在灰色的直筒裤里,着了麻笋壳草鞋,戴了顶棕丝斗笠,到镇子附近的园艺场里去看新茶的收成和制茶的成色,傍晚的时候,才踏着夕阳归来。“春山爷,进了好茶没有?”镇东头的宣阿公双手挽在腰后,驼了背踱过来问,春山爷连忙端了竹椅:“宣爷,坐,坐。”又冲着铺子里喊春山娘:“兴嫚,沏两杯新茶来——”三个老人围坐在铺子口,品茶。过不了一会儿,就又有几位老人坐拢来,说到镇上肖二娘二十四岁守寡扯巴大四个伢崽,个个供学出去工作体面得狠,二娘仙去,伢崽们操办丧事却不甚体面,只在手臂上箍了个黑袖章,守了三天灵下了葬,连个灵屋都没烧呢,不免对上下几十年的事兴叹一番……

宣阿公一直闷了头呷茶,见璋少提了水壶来续茶,就抬起眼对春山爷讲:“璋少懂事理呢,天天都帮我担满水缸子的水。”春山爷瞥了满崽一眼,含笑着讲:“街坊邻舍的,少年人学着多帮助人才对。”转而对了璋少吩咐:“去把铺子里的灯扭亮吧,买家好看茶。”宣阿公看璋少回转身,似不经意的开口:“镇上都又在讲铁路要修了,小铁路要换,那猛子的坟是不是也要迁了?”春山爷一怔,望了望同样一怔的春山娘和其他几位老人,斟酌着讲:“宣爷,猛子的坟,大约政府会考虑不迁的吧。”春山娘亦接了话茬,说:“是哩。猛子是打鬼子走的,虽然没得个正式的名份,但镇上的人都晓得的,不是猛子,那年鬼子肯定会打进镇上来,大家就都要遭殃哟。”宣阿公宽慰地笑了笑,浑浊的眼睛里一滴淡黄的泪水沿着皱皱的脸颊跌下,在铺子的灯光映照下,映出一段小镇人不忘的往事。

猛子是宣阿公的独子,浓眉大眼,性情暴烈,嫉恶如仇。拜了小镇河对岸嵋山上道公祠的如松道长为师,练得一身好拳脚,且学会了打枪。有一年,县里派来了戴眼镜的白面书生,召了镇长商议了两天,贴出告示,镇上的居家人丁抽一修铁路。小铁轨铺来时,着实让小镇稀罕了一回。然而,鬼子攻陷省城的消息也就沿着铁路一节节地传到了小镇。传闻鬼子兵的行径更引起了镇上居民的恐慌。毁了小铁路,阻挠鬼子进镇。镇长带着民意进县城请示,反被训斥并责令无论如何要保小铁路。猛子是护了镇长一同去的,跺着脚回来闷了一天,眼里喷着火,径直找到镇长:“你把库里的枪发给我,舍了这条命护铁路。不为别的,一为街坊邻舍出工出力修的铁路不易,二为会会鬼子兵,灭灭他们的嚣张气。”

一天,鬼子乘了两节小火车逼近小镇,沿途逃难的人们将消息带进了镇子。猛子挎了一挺机抢,且为他的猎枪备足了铁砂,领着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十号护卫队员,到了镇西头蛤蟆湾,将铁轨上堆满了圆木和石头,埋伏起来。半夜时分,鬼子的小火车进了猛子的防卫线。车被迫停下,猛子放了一枪,和鬼子接上了火,霎时,枪声激烈,把守在镇上的父母姐妹们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宣阿公几次冲到堂屋,都被两名壮伢子拦住,他发火:“我去看猛子,让开——”

“是猛子特意交待守护您老咧。宣爷,猛子讲,你老人家守在屋里就行,莫让他分心。”宣阿公重重地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

凌晨,枪声稀落,鬼子兵弃了小火车仓惶退却。猛子的肩头被射进去两颗子弹,血汩汩地流,有人将半瓶子云南白药敷上伤口,立时又被血冲散了开去。猛子昏沉中强硬着要大伙抬了他往镇子里挪。终于到了小镇口的铁路线上,猛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示意大伙放他下来,只说了一句:“我爹还望各位多加照顾——”就再无声息。

猛子的爹是宣阿公,宣阿公就是镇长。

小镇的日子原本平淡,外来的音讯使得平铺直叙的小镇鼓胀起来,修大铁路的信息再一次冷寂后又沸扬起来。在一天品茶的当儿,春山爷对宣阿公说想让璋少去镇上参加铁路临时招工报名,宣阿公“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了。入冬,宣阿公突然病得厉害,卧床不起,不能再似往常一般走动,来春山爷的茶铺品茶。春山爷请了镇上的老中医李跛子给宣阿公诊治,跛医师神情凝重地把脉,开了药方,悄声告诉春山爷:宣爷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呢。果然到了冬至,宣阿公神志忽然清醒了很多,问守在床头的春山爷进了新茶没有。春山爷从口袋里掏出两袋绿茶:“进了点,我沏给你品品。”宣阿公细细地抿尽最后一口茶,咀嚼着茶叶,啧啧地点头:“好,好。以后镇上的人聚到一起就要谈我走了呢。”他抬起手拍拍欲言又止的春山爷:“帮我写个条子,交给政府,等到修大铁路了,猛子的坟不必迁,就让他守在他睏了四十年的地方吧。猛子性情暴,却也懂得‘义理’两字,他不会见怪我的。”

春山爷研墨拭笔。宣阿公说着说着合上眼睛“仙”去了。

开春,修铁路的大军终于浩浩地开拔到小镇。春山爷在猛子的坟前摆了几碟瓜果,燃上三柱香,郑重地将宣阿公的条子交给有着浓厚外地口音的施工队长。而璋少听着外地口音宣读宣阿公遗言,蓦然觉得,这角落小镇的确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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