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心一旦下定,结婚也就成了早晚的事,只是为定在哪一天,张琳和秋倩还没有最终想好。一天,张琳的大姐听到一个消息,立即把张琳和秋倩叫到了办公室。原来,因为前一段时间职工调转和搬迁的比较多,家属区空出了一批房屋,领导批示把这些房屋分给已经成家但仍居住在单身宿舍的双职工,这样,单身宿舍也就会空出一些房间来,文副处长让生管科长通知她,把空出来的房间统计一下交上来。
“这是一个机会,你们赶快去打结婚证,然后分别给你们所在的部门写个住房申请,让你们部门盖上公章,马上递交给行管处,这样就可能在单身宿舍给你们解决一个房间。”张琳的大姐说。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张琳和秋倩毫无思想准备,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知所措。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你们两个赶快去商量商量吧,有了结果就马上告诉我。”大姐有点着急地催促他们。
走出大姐的办公室,张琳有些激动地拉住了秋倩的手,秋倩却羞涩地摆脱了,说:“别这样,机关里都是熟人,让人看见多不好。”
说的也是。张琳到新单位不久,就听说了发生在报社的一个真实故事:前几年,一位姓尚的编辑与楼下印刷厂的一个女工谈恋爱,周末两个人亲热地手拉手散步,还不时地脸贴脸说些悄悄话,样子十分黏糊,职工看到了虽嘴上说不出什么,但私下里却议论纷纷,觉得过于亲昵、有碍观瞻。有一天工间操时间,俩人也搂在一起散步,被一位局领导看见了,就在一次机关精神文明创建会议上,以此作为不文明行为的反面案例进行了不点名的批评。他还站在全局的高度说:“我们企业分布在全国各地,各单位每天到机关里办事的人很多,如果他们看见了会作何感想?影响就很不好嘛,也有损于机关的形象嘛!”他还说:“报纸是党委的喉舌,报社是重要的部门。身为报社的编辑记者,应该比一般的干部职工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更加注意自身形象,在机关里带一个好头,决不能让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在我们单位滋生,更不能从机关里向外蔓延。”这位局领导还郑重其事地责成机关党委书记找这个年轻编辑“认真严肃地谈一次话”,让他深挖一下思想根源,保证以后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想到这件事,张琳便不好意思地左手搓着右手,吞吞吐吐地问:“那咱们就这几天抽个空去领结婚证吧?”他知道秋倩这里没问题,不等她回答就又问:“你父母不会不同意吧?”
其实张琳多虑了。对秋倩的婚姻大事,在红雲和邵松阳的眼里根本就是小事一桩,红雲巴不得秋倩明天就出嫁,早一天卸去一个包袱。
自从得知秋倩与张琳确立了恋爱关系,每次张琳到家里来,红雲一直都是不冷不热,既没有丈母娘对新姑爷的那种热情和关心,也没有明显地表示出反感和反对。在她看来,秋倩就是要泼出去的一盆水,一点也不会值得操心和留恋。所以,秋倩料想得到,无论自己嫁给谁、什么时候嫁,他们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秋倩觉得这样也好,没有了家庭的干涉,也不用讲究那些礼节,一切由张琳决定好了。
于是,在领取结婚证不久,单位宿舍的钥匙也拿到了,再把结婚的日子定在“十一”国庆节这一天,张琳的大姐高兴地写信给远在河南老家的父母:“咱们张家这是双喜临门呀,你们老两口赶紧准备准备,把新媳妇娶进张家门里吧!”
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这并不是张琳有意从简,而是在那个年代,就他的家庭教育、经济状况,以及他与秋倩两个人合起来的五六仟元存款,再加上邵松阳和红雲的不管不问,他想复杂也复杂不起来。
结婚照是由报社的一个摄影记者给拍的——就在报社的一个办公室里,张琳穿着还是上大学时大姐给买的那件高领毛衣,秋倩穿的是前一天与张琳一起上街选购的紫色开领外套,背景就是一面白石灰墙壁,只听“咔嚓”一声,两人的影像定格在了黑白胶片上,洗印出来后又贴在了两个人的结婚证书上;
新婚用品是俩人去商店里选购的——利用一个星期天,张琳和秋倩坐火车到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路商业街,张琳购买了一套咖啡色的毛料西装,秋倩购买了丝质开领大红长袖衫和黑色筒裙,还有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再就是几件平时可以换着穿的衣服。回来后,两个人又抽空到淝城的城隍庙市场,采购了一些日常用品和小摆设。
家具是雇用常年在大院里的木匠用手工做的——张琳的大姐拿出多年积攒下来的木料,请来既是师徒又是父子的两个木匠,在自己的住房里为他们打了一套家具,包括大床、衣柜、书柜、书桌、饭桌、梳妆台等,其式样是张琳亲手设计和修订的;
被褥是张琳的二姐到淝城现缝现纫的——受父母之托,张琳的二姐从河南老家坐火车来到淝城,背来了老家责任田里收获的新棉花,为他们做了几床新婚用的被褥。这些被褥,面子是张琳秋倩从上海买的,而里子则是张琳的母亲亲手织的老粗布;
新房是张琳和秋倩两人亲自设计、亲手布置的——从房屋的四角用剪纸花拉起四条交叉的彩带,中心位置悬挂一束绚丽的牡丹花;买不起电视机,张琳就在书桌前方的墙壁上,用大头针和黑色的毛线绕了一个电视机的模型,旁边还绕了一个空心的“思”字,立体感很强,既有创意,也弥补了家里没有电视机的缺憾,同时还暗预自己崇尚“勤于思考”的办事作风;在屋门和临街窗户上,贴上了由秋倩同事亲手剪的大红剪纸“喜”字,就连他们仅有的两件电器——电冰箱和录音机上也覆盖上了喜庆的装饰丝巾。
在张琳和秋倩筹备结婚的过程中,作为岳父岳母的红雲和邵松阳,不仅不管不问,也不出手相助,反而还故意从中作梗。其中有一件事弄得张琳的大姐十分尴尬。原来,为了做家具找一个场所,张琳的姐姐多方打听,找到家属区的一处闲置木工房,就让秋倩找人说说,能否利用一下。秋倩就去找了那位文伯伯,并表明“只借用十来天,电费由我们自己支付”。文伯伯知道这个木工房早已废弃不用了,本来打算最近要扒掉的,经秋倩这么一提,觉得这不是什么原则性的事,说“大不了晚几天拆除就是了”,就当即答应了。可等张琳把所有的木料用板车一趟趟地倒运过去就要开工时,令大家都没有料到的是,邵松阳听说了这件事,回家就对红雲说了,并嘟囔了一句:“这事秋倩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呢?”红雲听后,感到秋倩和张琳还没有结婚哩,就胆敢不把她和邵松阳放在眼里,以后不定做出什么忘恩负义、六亲不认的事呢。她当即决定阻止秋倩和张琳的行为,就跑到文副处长办公室,像个马列主义老太太似的大讲了一通“我们家邵松阳是个老党员,又是中层领导干部,应该严格要求子女,不能占公家便宜”的道理。文副处长听了半天没有明白她到底为了什么事,就直截了当地问她:“老嫂子,你绕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红雲这才最终道出了自己的用心:“秋倩是邵松阳的女儿,也是你的侄女,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犯错误啊。她利用公家的木工房做家具,说小了这是占企业的便宜,说大了这会坏了我们的名声,也会毁了我们家邵松阳的一世英名。”文副处长一听是这事,心想这里面可能有误会,就说:“这样吧,我再与邵松阳书记和秋倩商量商量。”红雲丝毫不肯让步:“这事明明摆着他们是想占公家的便宜嘛,还商量什么,你马上通知他们立即把木材拉走,就这么着吧。”说完连告别的话也不说,就气哼哼地走了。文副处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怎么给秋倩说呢,说“是你的亲妈坏了你的事”?张不开口啊。按照常理,但凡子女有难处,做父母的总是伸出温暖的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即使你不帮,也不能坏他们的事,更不能故意拆台、落井下石呀。还有一点他想不通:能把你邵松阳从阎王爷门口拉回来,秋倩是帮了忙的、出了力的,你邵松阳怎么能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呢。但他又能够想得通:红雲一贯对秋倩看不顺眼,虐待秋倩也是出了名的,凡是秋倩想做的事,她都会从中作梗,让秋倩通通做不成,不管是对还是错。作为领导,作为长辈,他很同情秋倩,也愿意为她开绿灯,但就怕红雲不肯罢手,一旦她再往上“反映”,自己就被动了。想到这里,他打电话把秋倩叫了过来,向她说明情况。秋倩很理解文伯伯的难处,再三向他表示感谢。当天,秋倩就和张琳一起把木料拉回了大姐家。
很少得到父母之爱的秋倩,结婚时本没有奢望邵松阳和红雲会陪嫁她什么,也根本不想从邵松阳和红雲那里拿走一针一线,所以,当邵松阳说“别的我们送不了什么,就给你们一台电冰箱吧”时,张琳刚要说“谢谢”二字,秋倩就在私底下掐了他一把,表面上却非常客气地说:“谢谢爸爸妈妈,这个冰箱我们不要,你们留着自己用,要不然将来送给秋瑾吧。”
关于这台冰箱的来历,张琳听秋倩说过:局机关有个供应部,拥有铁道部调拨的车皮计划,专门服务于单位和职工的后勤生活。部长原是邵松阳的一个属下,也是邵松阳一手培养和提拔上来的,从工程队的工人到办公室干事、科员,再到机关团委书记、供应部部长,每个台阶都倾注有邵松阳的心血,而这个部长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一次,供应部给各单位食堂配备冷藏设备,除申请了一批冰柜,还有一部分电冰箱,这在当时可是非常紧缺的货,邵松阳指示供应部“严格控制发放”。供应部工作人员手头一紧,到最后反倒剩余了几台。在那个物资奇缺的年代,这些用品是按计划生产和供应的,商店里都要凭票购买,一般人是买不到的。这位部长在做出处理这几台冰箱的方案时,主动征求过邵松阳的意见,邵松阳也同意以采购价卖给几位未出过国的局领导,但到最后还剩余一台。听说秋倩正在谈对象,心想,邵松阳作为一个处级干部,肯定会给女儿送陪嫁,这台冰箱不是正好吗?邵松阳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当时听他这么一说,碍于这个下属的面子,也联想到大女儿结婚时作为父母他与红雲就没有送什么陪嫁,现在轮到二女儿了,再这样空手送出门已经说不过去了,于是就没有拒绝。应该说,送这台冰箱给秋倩,邵松阳一半是为了装潢自己的门面,另一半也确实是出于真心。不料想,现在秋倩这样推辞,让邵松阳碰了个软钉子,弄得他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很有些下不来台。
秋倩有她的个性。她不愿欠任何人的情,尤其是对她如此这般很不怎么地的红雲和邵松阳。把这个陪嫁放在家里,每当看到它,她就会打心眼里不舒服,但张琳不明白她的真实想法,还在回单身宿舍的路上劝她:“你真那样做了,可能会把事情闹僵,在喜事上平添一层烦恼不说,还会招来一些闲言碎语。”
就在他们动身旅行结婚的前一天,邵松阳又一次打电话叫张琳把冰箱拉走,并说供应部的部长就在仓库等着。见推脱不掉,张琳只好叫了两个同事,去采购部的地下仓库把冰箱拉到了单身宿舍的“家”里。
就在张琳和秋倩忙着布置新房的时候,在中原地区邙山脚下、陇海铁路旁边的一个县城里,张琳的父母得知了儿子儿媳要旅行结婚并在国庆节这天先回家的打算,两位老人很赞同这对年轻人婚事新办、一切从简的做法,并让老大老二儿子通知了附近的亲戚。他们要为张琳和秋倩操办一场简单而又热闹的婚礼。这也是他们做父母的为最后一个子女操办的一场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