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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三个代表”

1990年机关建造了一批新房,张琳虽说属于无房户,但他调入机关的年限没有秋倩长,如以他的名义申请要房,打的分会比较低,按照这批新房的套数与需要住房的人数,就很难分到位置和楼层都比较理想的房子。于是,两人商量后决定,以秋倩的名义登记、排序、挑房,最终分得了三楼的一套一居两室新房。虽然使用面积不足50个平米,但毕竟有单独的卧室、厨房和卫生间,比起单身宿舍“做饭要到楼道里、洗衣要到水房里、方便要到公厕里”那可是强多了,而且离大姐住的也很近,相互来往十分方便。

张琳搬新房没多久,邵松阳也遇到一个调大房的机会,搬到了张琳对面的“处长楼”,而且也是在三楼。两座楼相距不过百米,中间虽隔着一个小花园,但因张琳的这座楼房地势比较高,邵松阳从自家阳台望过来没有丝毫的障碍。当时,张琳觉得这样也挺好,岳父岳母有事在对面大声一喊都能听见,抬腿功夫就到了,既省时又便利。可自从听到岳母对同事说“张琳对我们好是图我们的财产”后,张琳觉得两家住得这么近已经不是方便而是别扭了。后来,张琳和秋倩都注意到,邵松阳有事没事总到阳台上往他们家张望。有几次,他们这边的灯一亮,那边就来电话,“你们到哪里去了”,“我那小外孙怎么样了”,“这几天又闯什么祸了没有”,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刨根问底,没完没了。张琳与秋倩开玩笑说,我家对面住的哪是老丈人,就是个“克格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还问秋倩:“你信不信?咱们家这一顿做的什么饭,他都能闻出味道来。你可以说不信,但我信。”虽说是一个玩笑话,秋倩却真的浑身有些不自在,于是动起了搬家的念头,尤其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发现邵松阳真的站在阳台上窥视他们时,这种搬家的想法就愈加强烈。

三年后,市里规划中的一条东西通道付诸实施,它把铁道建筑第四局局机关所在的区域一分为二,南北两区由新建的一座人行天桥所连接。因为南区的住宅多为近年来新建,原有老房子也经过了扩建和整修,加上局机关的办公大楼就坐落在南区,整体形象比北区显得高大、整洁、鲜亮,所以,大院里的人习惯地把北半部称为老区,而把南半部称为新区。在开辟新的通道时,局机关一并规划了南区住宅楼、景观亮化、绿地及健身区,同时兴建了三栋18层到23层不等的住宅楼。因为搬进这三栋高楼的基本都是局领导、副三总师(即副总工程师、副总经济师、副总会计师)和局机关处长以上的高中层干部,而且使用面积超大、外部装饰豪华,与其他住宅楼形成明显的反差,所以,人们把这三栋新楼戏称为“三个代表”。

正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住房也是如此,既然有人搬进新楼,也就自然会有腾出旧房。听说老“专家楼”有腾空的房子,自尊心一向很强的红雲对邵松阳说:“你数过没有,现在‘老区’还有几个处级干部?你不觉得寒碜,我还感到丢人呢。”邵松阳平生万事不求人,让他为换一套旧房子而去找比他年轻许多而又陌生的现任局领导,他非常不情愿,但他架不住红雲隔三差五地在跟前絮叨,甚至还发生了几次口角。

像以前与红雲出现争执和矛盾大都是他让步、退却一样,这一次最终败下阵来的还是邵松阳。现任的局长、书记都是与他不同年代的少壮派,他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他们在办公楼的哪个房间。这一天,邵松阳硬着头皮来到办公楼,一进大厅就被保安拦下了,他只好说“我是以前的行管处长”,可保安是物业公司从社会上招聘来的,根本不清楚机关的机构变化和沿革,对他说:“我没有听说过机关还有一个行管处,也无法确定你是什么行管处长,你要找局领导,那得通过信访办。”

“我这是被当成上访闹事的人了!”邵松阳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窝火,不耐烦地说:“那你给我找信访办的人。”保安打通信访办的电话,却没有人接听,就叫邵松阳站在桌子边上等候。看到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职工不时地打量和注视自己,邵松阳仿佛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晾在那里,这很伤邵松阳的面子,顿时心狂跳、脸发烧,再也等不下去了,气哼哼地走出了办公大楼。

回到家里,憋了一肚子火的邵松阳同红雲大发雷霆。他吼道:“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人,一世英名毁于今天啊!”

红雲看他脸色铁青,也没有与他答话,转身进厨房做饭去了。邵松阳从桌子上抓过半盒烟,抽出一支点上,手握打火机竟有些哆嗦。吃饭时,红雲讨好地把他几天前喝剩下的半瓶老酒放到他跟前。看见老酒,邵松阳的气消了一大半。多少年了,也许是生于斯、长于斯形成的习性,每天有事无事,也无论遇到喜事或是烦心事,只要一端起老酒,那感觉就活脱脱赛过天上的神仙,如果再点上一根香烟,使自己的意识处在醉醺醺、轻飘飘的境地,这时候叫自己做皇帝都不会干。在邵松阳这里,喜事也好,孬事也罢,几杯老酒下肚,一切皆化作袅袅轻烟、缥缈虚无,任天地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人世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都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然而,心中的烦恼与苦闷是不是真的在酒精的作用下随之化解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只有他自己担承。

次日,邵松阳在抽屉里翻找东西,无意中翻到一本早已过时的电话簿,并找到了前任老领导到北京后给他说的新住址和电话号码,这让他陡然产生了与老领导叙叙旧的想法。也不只是想叙叙旧,也想对老领导提一提调换房子的事,也许老领导能帮助自己解决这个难题。他怕红雲奚落他七八年不与老领导联系,遇到难处了才想起来,属于平时不烧香、临抱佛脚,也怕被老领导当即回绝,使他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趁这会儿红雲到股市去了,正好是个机会,即便是吃了闭门羹、伤了面子也没有人知道,于是就像做贼似的给老领导拨去电话。

电话拨通了,响了四五声却没有人接,正当他就要放下听筒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女性的声音:“喂,请问您找谁?”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而且带有安徽阜阳的口音,并不像是局长夫人的声音。邵松阳就试探着问:“这是张局长的家吗?”

对方没有回答他,而是叫了一声:“张老,是找您的。”

也不知为什么,邵松阳的心开始突突突地快跳,夹在指缝中的半截香烟也掉到了地上,他正要弯腰去拣,听筒里传来了他所熟悉的声音:“哪里?”

他赶忙回答:“老领导,我是淝城,是邵松阳啊!”

对方好像没听清,又问了一句:“啊,你是谁?”

邵松阳诚惶诚恐地又重复了一遍,对方“噢”了很长一声,说了句“你是小邵呀,太稀罕了”,接着传来一阵很有磁性的爽朗笑声。在邵松阳听来,这笑声与十多年前离开局机关到铁道部上任时没有两样。

这个电话打了没有几天,邵松阳接到了现任局长打来的电话。这位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局长还笑着嗔怪他:“您是老领导,这事您直接吩咐我就行了,用不着去劳驾部领导嘛!”

邵松阳心想,保安连楼都不许我上,我咋去找你?再说,我在位时,你不过是一个大学毕业刚分配到下面处段的见习生,来没来过局机关都不一定,你会认识我?还有,现在当了局长的人哪个还接办公室的电话,全都是专职秘书代接,我哪够得上吩咐你?你给我说这话,那不是生孩子而是下(吓)人了!

想归这么想,怨恨归怨恨,他却只能通过电话线不停地赔笑脸、做检讨,并请求局长高抬贵手给予照顾——尽管他打心眼里也很不情愿这样。不过呢,自从接了这个电话以后,调换房子的事倒是一路绿灯,不用他亲自出面就很快办妥了。

搬进了老“专家楼”,四室二厅各有功用和分工,显得宽绰而又敞亮。再说,从门洞里出出进进、上上下下的都是正处级退休干部,再也看不到没有级别的平民百姓,对此邵松阳和红雲很有满足感。特别是红雲,与那些处长及夫人们碰面,自己的身价也显示出来了,比以前有面子多了。可是,这种优越感和满足感维持了没有多长时间,很快就又产生出一种“人走茶凉”、“今非昔比”的失落感和忌妒心理,因为他们住的对面就是“三个代表”,那里面每户的面积都是二百平米上下,而且现任的局长下班回家都有办公室主任和专职秘书陪伴、专车相送。每当天黑时分,邵松阳站在客厅里向下有意无意地张望,经常会看到穿戴考究光亮的人提着大包小包鱼贯而入,而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人,也是一个个气宇轩昂,举止不凡。每当挂着各地牌照的高级轿车来把这些领导接走,邵松阳就想,也许就像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他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圈子”,不是进高级饭店,就是到高档歌厅、贵族会所;不是请宾客赴宴,就是被人宴请。

“奢侈啊!”

“腐败啊!”

邵松阳时常发出这样的感叹,认为当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们名义上是为了企业的经营,可哪个不是在经营自己的仕途和前程?

两年后,他又开始经常站在电视房间向外张望,而且目光总是停留在对面高楼一单元的37021室,因为那是张琳和秋倩新搬进去入住的家。

说来也许就是张琳说的天意吧。选房的时候只是一味地注重楼层是否合适呀、阳光是否充足呀、客厅是否通透呀、外墙是否有防火通道呀等等,等张琳和秋倩搬进了新居,站在客厅飘窗前向外眺望时,这才意识到又“重复昨天的故事”了——如果拉开窗帘,家里的一切均会让邵松阳和红雲尽收眼底。尽管邵松阳和红雲并没有从内心深处要关心他们,就像他们从来不在乎三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一样。几十年的流动和漂泊生活,使他们把自己看得很重,习惯于天马行空,唯我独尊,却把大家庭里的其他人看得很淡,无论是邵松阳的老家、红雲的娘家、拥有三个女儿的家,以及后来三个女儿各自成立的家,一既如此。年轻的时候,他们想出人头地,怀抱升迁的野心干自己的事业,无暇关心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有了女儿,他们把单位看得比小家重,认为把精力和时间都用在照看女儿身上太不值得,就将她们一个个地送到父母跟前,让老家的人代为养育;三个女儿相继出嫁,他们感到好不容易卸掉了身上的沉重包袱,虽说没有向任何一个亲家要过彩礼,却也没有给任何一个女儿置办像样的嫁妆;后来女儿们一个个地有了小孩,他们把外孙和外孙女当成自己放松和消遣的玩偶,兴致来了就逗着玩玩,兴致没了就立马轰走;如今年迈了,看到别人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他们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一丝“隔代亲”的感觉。逢年过节,女儿们带着外孙子、外孙女不请自到地来到家里,红雲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热乎劲,之后就会渐渐地表现出急躁和不耐烦,特别是看到外孙们在沙发上跳、在地下爬,把家里搞得零乱不堪,她就会感到脑子眼儿生疼,一吃完饭就催促他们各回各的家。有时候,女儿们还在厨房里刷锅洗碗,女婿们喝着茶水陪邵松阳聊天,红雲却等不及了,一会儿拿来扫帚扫地,一会儿拿来墩布拖地,弄得三个女婿和孩子们坐不得、站不得,不得不知趣地催促各自的老婆和孩子赶快离开。

虽说如此,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一样,只要是站在电视房里向外张望,邵松阳的目光就会停留在对面的大楼上,就会留意37021室的玻璃窗、窗帘和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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