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琳和秋瑾通话几乎是同一时刻,已经走进车厢的秋倩却并不轻松,相反还感到十分伤心。
秋倩并没有告诉张琳。当拿到车票的那一刻,她就感到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给邵松阳、红雲买票和给自己买票并不是同一天,前后相差三十多个小时,巧的是所买到的车票竟然是同一个卧铺车厢,根本就不愿碰面的三个人却不得不存在于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使得彼此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红雲可以享受秋倩掏钱为她购买来的卧铺的清静和安逸,从而免受硬座车厢的拥挤和嘈杂,却对明知就在不远处的女儿满腹积怨,懒得理睬。邵松阳把红雲安顿到卧铺上,讨好般接过她脱下来的外套,还殷勤地为她打开水、递毛巾,并把红雲平时最爱吃的“恰恰牌”葵花籽撕开一个口子递到她手里。看到对面走过来的秋倩,他心里暗暗叫苦,唯恐秋倩主动过来打招呼,就远远地向女儿摆手示意,意思是不要给他说话,并指指红雲所睡的卧铺,叫她别去跟红雲打招呼,以免惹出什么麻烦来。
躺在卧铺上,虽说张琳已经交代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要做”,让她“马上休息”,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如卧针毡。刚才看到邵松阳对她又是皱眉又是摆手,生怕秋倩被红雲发现而叫他夹在中间受气似的,秋倩就想,这个人也不知在红雲面前唱了一出什么戏,他所扮演的是红脸还是白脸。秋倩也想象不出,红雲既然同意与邵松阳一同前往宁海,作为丈夫、作为父亲,邵松阳都做出了怎样的妥协和让步。
车到宁海是早上六点二十分,时值冬季,天还没有完全明亮,但车站前高大的灯柱上所发出的光芒,把偌大的广场照得如同白昼,一切都是那样地清晰。秋倩看车厢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下铺收拾好行李,随着人流走出车站,来到秋瑾告诉她的广场东北角,并没有看到前来接她的秋玲、秋瑾和车子,就打电话联系,秋瑾告诉她:“已经在路上了,大约十来分钟就到。”
出站的旅客走了一批又过来一批,络绎不绝,通道上始终有七八辆前来接人的出租车和私家车。正在这时,邵松阳和红雲来到了通道口,不时地东张西望。他们显然已经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秋倩,却并不上前理会她。看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一辆黑色轿车走下来向他们招手,邵松阳就认出那是他弟弟的小孩阿宝,于是也举起手臂示意,搀扶着红雲从秋倩面前径直地走过去。阿宝接过红雲手里只装了洗漱用品的手提袋,拉开车门让他们俩上了车,并望着通道口这边,好像是询问着什么,邵松阳和红雲都向他摆摆手,阿宝于是拉上车门坐进了驾驶室,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秋倩知道小叔的儿子叫阿宝,却从未与阿宝谋面,所以两人并不认识。她猜想,阿宝应该听说了大伯与伯母和秋倩姐乘坐的是同一趟车,询问的意思肯定是问邵松阳和红雲“我秋倩姐呢”,可他俩却无情地摆摆手,表示“根本就没有看到你秋倩姐”或“就我们两个,没有别的什么人了”。看到邵松阳和红雲旁若无人且昂首挺胸地从她面前走过,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晾在哪里,就像是丢下了一只自己很不喜欢的小猫小狗,秋倩的泪水不由地涌出了眼眶。尽管她有心理上的准备,尽管她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从感情上、从血缘上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她的心在滴血,默默地问自己:走过面前的这两个熟悉、高傲而又冷漠的人,的确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吗?
红雲明明是看到了秋倩的,她就是不理会秋倩,就是要气势汹汹地从秋倩面前走过,就是要对秋倩示示威,即使是阿宝询问“我秋倩姐不是和你们坐的一趟车吗,她人呢”的时候,她很肯定地向阿宝摆摆手,嘴上连声说:“没有看见她,我们走吧。”于是阿宝才发动了车子。
阿宝驾车走后不到五分钟,前来迎接秋倩的秋瑾和秋玲乘车来到了通道口,并大老远就看到了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好像还在抹眼泪的秋倩,所以不等车停稳,秋玲就打开车窗喊:“秋倩,秋倩!”还没等她走到跟前,满腹屈辱的秋倩就扑进了秋玲的怀里痛哭起来。秋玲以为秋倩是为大姑的不幸病逝而悲痛地哭,就轻轻地拍打着秋倩的后背安慰她:“你别太难过了,大姑人已经走了,你还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啊。”